【仁柳生 】归途

上次的50粉点文,我把点282和点仁柳生的结合起来了,可以算无差吧,但仁王确实是攻没错。

又名《这两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矫情》。


全文1w5+,旧情复燃梗。


1

 

长途列车并不是特别舒适的体验。

 

柳生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只手架着车壁撑着脑袋闭着眼睛养神。

 

已经是深夜。

晃动的车厢与车轮划过铁轨的轰鸣合奏出嘈杂的乐曲。

而车顶快要到达使用寿命的白炽灯随着车身的摇晃一闪一灭。

 

去往乡下的医疗援助项目从入春就定下了,原本也计划好了行车线路。然而春末发了水患,不少公路被迫检修,又赶上目的地的附近起了地震。

行程安排全部打乱,援助项目只好推迟。

只是有几个紧急的病人,去迟几天便有说不清的危险,思来想去,只好让原定的医疗队分成两批下乡。

 

至于交通工具……

 

柳生还以为这种绿皮的火车早就消失在现代化发展的进程中了。

 

哐当。

停车时的晃动让柳生睁开了眼睛。他止住了前倾的趋向,和坐在对面的同一医疗队的同事相顾无言。

夜太黑,路线也不熟,实在不知道这大半夜的车子在哪一站停下了。

 

燥热的空气从车窗外混杂着泥土的气息涌进来,车厢里几乎不起作用的摇晃着的电扇咯吱作响。柳生听的心烦,索性拿着自己的茶杯站了起来。

动了以后才感觉到全身都要僵硬了,走动的时候关节偶尔发出咔哒的声音。

 

真糟糕啊。

柳生原本觉得自己并没有洁癖,但是……

 

绿皮火车这种东西为什么还存在?!

 

烧开水的机器坏了两个,柳生穿过几个车厢才找到能用的。

清扫干净的车厢的过道依然散发着古怪的霉味,还有夏日总有的似有若无的汗气。

接了热水,柳生一想要再穿过两个车厢回去就有些不得劲。

他索性就站在两节车厢的中间,对着半开半阖的车窗往外看。

 

……还是什么也看不清。

 

但至少随着风而吹进来的味道是干净的。

泥土,雨水,还有一点草叶的苦涩味。

自然的味道,让人清醒。

 

车子在站台上停了不短的时间。柳生原本还有些纳闷,但在看见前面空着的铁轨呼啸而过的列车后便恍然大悟。

哦,交汇车。

所以绿皮火车的等级太低,要等别人先行?

怪不得车程凭空多了两个小时。

 

柳生觉得心烦。

 

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

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到站。

 

两个多小时……

 

焦躁的关头旁边传来隐约的人声。

并不是一直能听到的两边车厢有人在打牌的吆喝的声音,而是似乎不应该存在于火车上的平和的低语。声音有些熟悉。

 

“……没睡。这种环境下谁睡得着啊。再过两个多小时就到站了吧。……对,还要转车。……也没那么偏僻,有住人的,否则要我们自己搭帐篷吗?”

 

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些沙哑的语调总在句尾有着微妙的上扬。乍听之下是纯正的标准语,又有一种不知道延续自哪里的方言的微妙的音调。

柳生越听越觉得这声音熟悉。

他转过头,循声望去,从另一头的车厢里走出来一个人。

 

男人。

 

银发,黑色T恤,运动短裤,球鞋,耳朵上挂着耳机,勾起唇角的模样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时光在他身上仿佛停止了流动。

 

柳生在那一瞬间愣在原地。

然后他对上了男人似有所觉而投过来的目光。

 

几秒,或者是几分钟。

两个人就隔着一团空气静静地对视,直到银发的男人被耳畔因许久没有回应而抬高的声线惊醒。

 

“……抱歉,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男人对着耳机轻声道,并没等那边人的回应就直接按掉了电话。

 

他抬手摘下耳机,仍由耳机线挂在脖子上,又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看着僵在一米外车窗边的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久不见?”

 

放轻了声音的打招呼大概在嘈杂的背景下很难让人听清,可柳生依然把这人辨识度十足的嗓音听的分明。

他忽然有些无措起来。

太久没见让他在看到这人的第一时间就有了荒谬的时空错位感,仿佛这些年的时光只在自己身上流动。

 

声带也一起僵住了,有几秒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抬起手用推眼镜的动作掩饰了自己的慌乱,柳生很轻地吸了口气:“……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

笼统地算,大概有五年。

 

2

 

柳生偶尔会想象再次见到仁王雅治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或许是在某次聚会又或者只是擦肩而过。还有可能再更久远的以后,双方都无法回忆起曾经的让人动容的感情时,带着彼此的家庭于任意一个地点偶遇。

然后相互点头,说好久不见。

 

总之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昏暗的光线,狭窄的车厢的交界点,旁边嗡嗡作响的开水炉,脚下震动的铁皮。

 

一个人衬衫西裤皮鞋,没挂领带但扣子扣到最顶上,手里拿着公务水杯。

一个人棉T短裤运动鞋,过长的头发随意地用发绳扎在脑后,唇边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分明是同龄人,这样的装扮硬生生划出了年龄差。

 

柳生莫名就有些郁闷。

 

这些年他们默契地缺席了每一个可能碰面的同学聚会,就连网球部的小聚也不会同时出席。柳就曾经吐槽过,说你们也够可以的,他前脚走你后脚来,就差了三分钟这时间是怎么算出来的?

但其实也没有刻意躲人,就只是恰好时间错开而已。

 

但换种角度想,那也是一种默契没错。

 

这样的默契也并不是无迹可寻。

 

毕竟他们十二岁相识十七岁交往,拉拉扯扯磕磕绊绊地坚持到了二十七岁,人生的一半都和对方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就算最开始相看相厌毫无默契,到了分开的时候,却已经是想要不默契都难的程度了。

 

或许要耗尽全部的默契,还得又一个十五年。

 

这么想着,柳生的情绪蓦地就平静了下来。

 

“出差?”他这么问道。

 

仁王噙着笑走到了他身边,双手撑在车窗上微微弓起背:“算是吧。”

 

本也轮不到他跑一趟,只是突如其来的水灾与地震让做到一半的工程陷入僵局,原本负责的工程师又出了点家庭事故突然辞职,公司便安排他来救场。

 

仁王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条件艰苦也可以当做体验生活,就是有点可惜才做了开头的项目资料。

当然现在他倒是一点也不可惜了。

谁让他在列车上遇见了很久没见的那个人呢?

他真是没有刻意回避和他的见面,却还是有意无意地错过了。

 

现在看来……

 

侧过头看了一眼柳生一丝不苟的打扮,仁王忍不住道:“你看起来老的好快。”

 

柳生:“……”

 

“是当医生的总是熬夜做手术休息不好的关系吗?总觉得你看上去都快比真田成熟了。”

 

“……别再埋汰真田了,你开他玩笑开的还不够吗……”柳生无奈地推了推眼镜,“说的就好像你从来不加班一样。通宵画图结果低血糖到站不起来的人是谁啊?”

 

这人根本没资格说这种话吧?

中学的时候熬夜念书大学的时候熬夜画图,工作以后熬夜加班,永远都挂着黑眼圈,皮肤还特别白戴上眼镜黑眼圈都遮不住。

后来还弄到精神衰弱的地步,一整晚一整晚地失眠,连他也跟着休息不好。

大半夜醒来对上一双睁着的在反光的绿眼睛很吓人的啊。

 

“……结果要靠着安眠药才能睡着。”说到这里柳生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

 

仁王听到一半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很轻地啊了一声,歪过头看向似乎是皱着眉的柳生,眼神蓦地变得柔软:“你还记得啊。”

 

柳生抿了抿唇。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柔和了,然后仁王转了个身,侧着靠着窗框和柳生面对面。

他伸出手没有预兆地摘下了柳生的眼镜。

看着柳生镜片下那双似乎藏着寒意又似乎温柔如水的眼眸,仁王咬着唇笑了起来:“你还是和原来一样。”

 

3

 

要问为什么分手,柳生自己也说不明白。

大概是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曾经有过的爱恋被时间和现实拖累。像是软刀子一样,一点一点地磨着,磨到无论如何都坚持不下去了。

然后突然有一天,就连在一起的理由都消失了。

 

而当为了在一起而在一起的时刻到来,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感到了疲倦。

 

那天早上他们在公寓的门口交换了最后一个吻。

银发的男人手指还搭在他的肩上,表情平静的就像是日常的寒暄:“比吕士,我们分手吧。”

 

“好。”柳生垂下眼,表情温柔内心毫无波澜,仿佛对这件事早有预料,又仿佛只是把这句话当做平凡的告别。

 

而等到他夜晚从医院归来,公寓里已经空了一半。

房间里的个人物品已经搬走,合照之类的纪念品也被撤换。

冰箱上贴着百事贴,是熟悉的字迹。

 

“我多做了一份蛋包饭,在最上面那层,记得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牛奶还有两天才过期。热水壶里有刚烧的开水。”

 

撕下了百事贴打开冰箱的门,柳生拿出那盘用保鲜膜包好的蛋包饭,撕掉了保鲜膜把盘子放进微波炉。

倒扣在砧板上的平底锅还沾着水。

他在等待微波炉的时间里环视了一遍突然显得寂静和空旷的公寓,刺骨的寂寞和不容忽视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一起到来。

 

那一刻他又恐慌又释然。

当在一起这件事变成彼此的负担,也许分开才是更好的选择。

 

而那之后,居然已经有五年。

 

他和这个五年未见的人,在古老到即将淘汰的绿皮火车的车厢连接点,在昏暗又闪动的灯光下,在嘈杂又寂静的夜里,自然地就仿佛从未分开过一样平静地对话。

 

也或许两个人都不像对方想象的那样平静。

却永远也不可能坦诚地承认,他还想他。

 

“我还以为我再见到你会是在医院。”仁王道,“生病也会在你那里看医生啊,但没和你见到过。”

 

“感冒发烧在内科,你当然见不到我。”柳生淡淡道,“我可一点儿也不想在医院见到你。”

 

“别这么说嘛,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见面?”

 

柳生哽了一下。

他没忍住瞪了仁王一眼:“你考虑一下要在什么情况下和我在医院见面?车祸还是打架斗殴?我的病人骨折都算轻的。”

 

“工地事故?”仁王漫不经心地笑,“我要是哪天上工地忘带安全帽,指不定就能见到你了。”

 

“……你说话小心一点!”柳生咬着牙道,“你如果忘记带安全帽,绝对不是送到我的面前而更大的可能是直接盖白布了!”

 

结果五年没见,他还是会在短短几句话内被仁王噎的心口堵的慌。

柳生口干舌燥地打开了水杯。

方才接的热水已经凉到了可以入口的程度。

热水从喉口通过食道一路烧进胃里,烧的手心都出了汗。

 

他看着仁王。

 

在车厢闪动的灯光下微弓着背靠着窗棂站着的人微低着头,下颔的弧度隐没在光影里,嘴角的弧度也看不分明。T恤是宽松的款式,遮不住这人凸显的锁骨。

……看起来比当时还瘦。

这人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柳生默默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于是沉默在很短的对话过后到来。

 

两个人不再说话,却也出于不知名的原因而始终呆在原地。

他们视线错开,只隔着很短的一步的距离。

一个站在窗前脊背挺的笔直,一个背靠着窗棂微低下头似乎是看着地面又似乎眼神涣散只是在发呆。

 

列车穿过山洞后天边出现了一点光亮。

仁王在沉默里突然抬起头。

他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柳生,按亮了手机的屏幕。

距离预定的下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所以他们站在一起相对沉默了多久?

这可真是……

 

“柳生。”他这么叫着。

 

而对着看过来的柳生,仁王递过去了一只耳机:“听歌吗?”

 

“……好。”

 

4

 

柳生一直很费解仁王明明是音痴却喜欢爵士这种不管是演奏还是唱甚至跟着打节奏都是高难度的歌曲类型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但燥热的夜晚和着有节奏的铁轨的轰鸣听爵士……也挺有情调的。

 

……不是在讽刺。

 

列车开始减速了,眼前的色调也从完全的黑暗逐渐被照亮。

可以用荒凉来形容的画面展现在眼前。

 

曲子开始收尾,音阶落下去,声音渐弱直至消失不见。

挂在耳朵上的耳机被摘掉,柳生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人正好松开了始终反架着窗棂的手,难得站直了身体。

 

“到站了?”他轻声问。

 

银发的男人点了点头。

 

把耳机的线绕成圈挂在手腕上,仁王对着似乎还没回过神来而慢半拍的柳生张开了手:“告别前,来一个拥抱吧,纪念我们的久别重逢。”

 

他是笑着的。

柳生愣着想。

 

“……好。”

 

大概有三十秒那么长,直到仁王抬起的手都有些发酸的时候,柳生才推了推眼镜这么应道。

他跨前一步拥住了仁王。

两只温热的手在后背传来腻人的温度,柳生侧了侧脸,一只手在仁王颇长的发尾里穿过,柔软又有些干燥。

 

还有离得近了才闻到的这个人的味道。

惯用的水果味的沐浴露,熟悉的牌子。

 

这似乎唤醒了柳生心底某跟挺直跳动很久的弦。

 

他很慢地放开了仁王。

 

而银发的人在同一时间也放开了,后退了一步。

他对着他摆了摆手:“那就有缘再见吧。”

 

银发在这人转身时于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度,闪过一道光。

柳生推了推眼镜,被这道光晃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他喉口动了动,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最终只发出一个低沉又模糊的音节:“嗯。”

 

他看着仁王的背影消失在列车斑驳的门后。

某种很久都不曾感受过的却曾经熟记于心的感觉从胸口往外蔓延。

扑通。扑通。

心跳的很明显。

 

心情突然变得复杂,柳生微微皱了皱眉,终于也转过身走向自己的包厢。

他开始考虑,要如何与同事解释,只是去倒个水却倒了两个多小时。

 

并不需要解释。

 

模模糊糊在列车上闭目养神的同事拍着归来的他的肩膀理解地表示他出去透气的行为,开玩笑一样猜测是不是和女朋友讲电话讲了太长时间。

我哪里来的女朋友?

这么想着,柳生却推了推眼镜没有反驳。

 

预定的行程包括了几个临近的村落,一行人下了列车又坐上了农家自用的卡车。

来接人的是几个村落里唯一的卫生院的负责人和村子里的干部,乍看之下和路边在田间劳作的农人没有太大差别。

虽说路途艰难,但见到这些表情淳朴的人鞠躬叫“先生”,大部分疲惫也就消失了。

仔细想想,比起每天加班到十二点,坐一次绿皮火车确实不算什么。

 

路上难免寒暄。

 

家长里短,中间掺杂着一两句对生活的抱怨和调侃。

 

柳生是医疗队里最年轻的,也是外表最出色的,难免被打趣。

他便也含笑听着。

 

“柳生先生看上去真年轻。”

“三十二岁?”

“是单身吗?”

“有女朋友的吧,这么帅气。”

 

女朋友吗?

男朋友倒是有过一个。

而那之后,好像也没有再投入一段恋爱的热情和时间了。

这样想的话,用十五年耗尽默契说不定还太短。真正期盼也相信爱情的年纪都和同一个人纠缠在一起,就好像一个人一生中的情爱细胞都在这段感情里燃烧殆尽了。

 

转身的时候倒都很潇洒。

结果谁也没走出来。

 

他不行。

他料想仁王也不行。

 

柳生抬手推了推眼镜。

他视线放在被雾气盖住了大半的远山和田地,记起几个小时前包裹在黑暗中的仁王苍白的脸。

 

5

 

几日后,柳生在农家就诊时收到了卫生所值班的同事的电话。

说是附近工地上出了意外,安全设施断裂导致的平台塌陷,伤了三个人,其中一个中途落下时被带了一下只是轻伤,另一个头落地已经陷入了昏迷在进行手术了,剩下的那个正在处理伤口断肢,让柳生快些回去。

 

他赶到医院才知道其实是升降台出了错。

 

卫生所的器材简陋,许多仪器也空缺,时间掌握不好也许还要截肢。

做工的都是家里的青壮年劳动力,躺在柳生手下的大概也就三十岁出头,如果截肢成了残疾,以后该怎么办?

哪里还有心思想如果,上了手术台,他就只能尽最大的努力。

 

手术做了六个多小时。

本来也不需要这么久,只是器材简陋不得不拉长了时间。

 

柳生走出手术室就听见吵闹声,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愣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医院,而是乡下的卫生所,手术室和门诊部就隔着一道门,想要清净也并不容易。

 

他听见了哭声。

 

还有似乎是努力控制但并不成功的尖锐的质问:“……这难道不是你们的责任吗?!”

 

柳生一边脱口罩一边走出了那道门,就望见一个农人打扮的妇女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她身后还站着看上去不知所措的几个老人。哦,还有两个中年壮汉。

而似乎是被她质问着的人有着眼熟的银发。

 

柳生脚步顿住了。

他皱着眉脱下了手套。

 

这个距离他听不清仁王在说什么,但应当是放低了声音在解释着的。柳生把手套和口罩连着身上套着的手术服放在处理医疗垃圾的消毒车上,拐进旁边的清理间洗手。

清理间里有两个护士,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啊,柳生医生。”神情疲惫的护士冲着他行了礼,才小声道:“那个……加藤医生那边的患者在做开颅手术时出了意外……”

 

“开颅手术?”

 

“就是和您刚才做完手术的患者一起送来的,他没带安全帽还头着地……”

 

柳生顿时无言。

没戴安全帽……

 

“这算是工地的责任?”柳生有些不解。

 

护士耸了耸肩后似乎觉得这个动作不礼貌,便做了个抱歉的姿势:“我也不知道。总之工地也是有责任的吧?没有做好安全措施的工人是不能上工地的。不过我也没听清他到底是做工中途自己把安全帽摘了还是一开始就没戴。”

 

柳生很慢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工作吧。”

 

“是,柳生医生。”

 

到底不太放心,柳生很快做完了术后清洁。他换了一身白大褂,从清理间走出来拐过一个弯时正好看到两个壮汉之一突然上前一步要对银发的男人动手。

 

 

条件反射地前冲了两步,柳生睁大了眼睛。

 

砰地一声。

 

挥下来的手被架住了。

看着对面的壮汉有些不敢相信的表情,仁王觉得累。

他实在不耐烦继续和这几个不懂法律的人纠缠,却还是得耐着性子解释工地的责任工地会负责赔偿但这事儿有一部分责任和工地没关系是他自己不戴安全帽的……

 

可命没了就没了,哪里还能分得清责任与否呢?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人的生命就是这么不值钱。这么想着,仁王没忍住微蹙眉看了面前的壮汉一眼。

大概是这个眼神带了些许的冷意,原本还在胡搅蛮缠的人忍不住收回手退了一步。

 

还维持着平淡的语气,仁王耐着性子道:“接下来会有公司的其他人来和你们协商具体的赔偿事宜与责任认定书,有更多的问题直接问他们。”

“可你不是工地的负责人吗?”

“……我不是。”仁王很轻地啧了一声,“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临时被抓了壮丁送人来医院而已。”

 

大概是年轻的外表还算有说服力,闹了一场的几个人终于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仁王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揉了揉眉间,转过身就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柳生双手放在口袋里平静地看着他。

 

“普通的技术人员?你的工程师资格证会哭的。”

 

“噗哩,也不算错不是吗?”仁王扯出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笑,“我的工作也就是画画图做做材料,最多去工地晃一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啧。”

 

柳生看着他。

 

许久,他才很轻地开口:“有些话,以后别再说了。”

 

如果今天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仁王……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拿起手术刀。会手抖的吧,控制不住的。

 

而如果换个立场……

就算自己是医生,可若是仁王死在手术台上,他大概就会变成医生们最讨厌的那种医闹的家属了。

 

这就是现实。

 

6

 

隔天下班时柳生在卫生所的门口又一次见到了仁王。

 

他难得在天亮的时候下班,没走两步就望见银发的男人斜着坐在停好的自行车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的指尖夹着根烟。

老旧的自行车座椅挺高,斜靠着的人却伸直了一双长腿,一只脚的脚尖点在地上,有节奏地敲着地面。

纯黑色的短袖衬得人白的晃眼,工装裤上沾了尘土,与老旧的自行车是同样的画风。

 

走近了就能听见略微沙哑的嗓音:“我知道……去看过了。嗯,让他们来处理吧。……没做完,之前招的实习生辞退了算了,也不知道做的什么。……我没当面说,你放心。”

 

烦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本就是为了救场才来的这里,结果前期的工程资料大半都是废纸,要重新做的东西几乎是他想象的翻倍。连续加班了好几天又碰上工地事故。

仁王就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看上去太和善太好说话了?

还是运气太差?

 

“相关负责人不是我,这件事本来也和我没什么关系……是啊,看不下去。偶尔也会有想要做好人的想法啊。……嘁,没成功嘛。我本来就没什么同情心。”仁王嘲讽地说道。

他捻着烟转过头却突然对上了一双镜片下沉静的眼睛。

 

突然就觉得手上的烟有点烫手,仁王愣了一下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地移开了视线。

他还拿着电话,左手指尖却动了动,手指一收把烟按灭了。

柳生皱着眉去看他碾过烟头的手掌,虎口附近是一层茧,烟灰落下后连个红印都没有。

 

抬起头,柳生就见仁王对他眨了眨眼。

 

“算了不说了,挂了吧。资料我会尽快做完的。……一周内,最快的期限。更多的我管不了了,让法务部那边来几个人。”

仁王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看着仁王挂了电话,柳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开口,便忍不住道:“……你抽烟?”

“……偶尔?”

“……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一直都会啊。”仁王道。

 

他对上了柳生惊讶的眼神,对视了几秒才忍不住笑了。用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摸了摸鼻子,仁王放软了语调:“好吧,我没抽。就是拿着玩的。”

 

“……真的?”

 

“……我说。”仁王有些无奈,“我们原来住一起睡一个床,我有没有抽烟你感觉不出来?”

 

“可那又不是现在。”柳生道。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是啊,那又不是现在。

 

有一段时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算要找些话题好像也显得尴尬。

沉默维持了一小段时间,仁王开始思考他们两个大男人在医院门口的姿势像不像在对峙。

……对峙?

看了一眼自己还被柳生抓在手里没放开的手,仁王反手握住了柳生的手腕。

 

“柳生。”他压低了声音。

 

戴着眼镜的男人用平静的眼神望着他。

 

仁王勾着唇笑起来。

右手敲了敲自行车的把手,仁王侧了侧头:“我带你去兜风吧?”

 

“……你载的动吗……”

 

“别怀疑我的体力啊,噗哩。”

 

柳生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仁王踩着车,在迎面而来的风中微微眯起眼睛。

他想起高中时的事。

那时候非要和柳生一起回家的自己,既不想推着自行车走完那么长一段路,又不想让骑车的速度适应柳生行走的速度。

可惜他想要载柳生的提议十次里只能成功一次。

 

大概是担心他训练结束后没有力气?

还有就是,担心一个男孩载着另一个男孩这样的画面太奇怪?

 

那还是交往之前的事了,彼此守着一份大概算是心照不宣的暧昧,若即若离着,稍稍感到过了就退回一步。总被评价为“捉摸不透”的搭档关系,大抵就是这么来的。

却到底没能逃离。

被吸引着,喜欢着,深爱着,疲惫着。十几年的光阴,最后剩下的是染上暖色调的回忆。

于是明白,并不是刻骨铭心的疼痛才会让人铭记。

 

他们相爱过。

……或许现在也还爱着。

 

自行车穿过被压出车辙的土路。

 

不平实的地面让车子无规律地震动,柳生坐的不安稳,只能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仁王的衣服。

后座要偏矮一些,他原本想搭肩却承认那样的姿势太累人。

最后还是发展到环住了仁王的腰。

 

手臂能感觉到的,温热的体温。

还有微硬的触感。

手指往上就可以摸到肋骨的形状。

柳生想比对一下五年未见的差别,却恍惚地发现,或许是太久没有这么近了,他已经不太能想的起来五年前这个人到底是更胖还是更瘦。

 

被摸肋骨的仁王:“……你干脆重一点或者干脆别碰,这样很痒啊……”

 

“啊,抱歉。”柳生抬手推了推眼镜。

 

说是兜风,自行车咯吱咯吱越过田野后还是停在了小路的分叉口上。再前面就是上坡路,坡道太长,看不到顶。

 

仁王停了下来。

 

他额头上渗出一层汗。

跨坐在座位上,他转过头看着柳生从后座上下来:“你住在那边?”

 

手指的方向是安排好的住宿地,柳生点了点头,指了指另一条路:“你们的工地在那边。”

 

所以又到了要道别的时候了。

 

仁王莫名有些遗憾。

 

他又打量了一遍柳生,没头没脑地道:“你穿白大褂的样子比穿西装的样子好看。”

 

“……”

 

似乎自己也觉得这话说的过分,他目光游移了一瞬,手指在自己的脸颊挠了挠:“总之……你的电话,换过了?”

 

“……不,没有。”柳生很慢地摇了摇头。

 

仁王咬了咬唇,语速加快了一些,原本的标准语里蓦地就带上了一点年少时常有的古怪口音:“那就,再联络吧。……我的号码也没换。”

 

“……哦。”

 

这样的气氛,是什么呢?

 

仁王对着柳生招了招手,脚在地上蹬了一下就骑着车走了。

柳生看着他搁在身后的被扎起来的头发。

一直在留长的头发随意地扎起来,发尾大概也到了肋骨末端。他刚才环着仁王的腰时被风吹起来的银发就总在侧脸扫过。

 

这样的气氛,是什么呢?

 

他站在原地看着仁王和他的自行车消失在山坡的顶端。

那头大概会是一个很长的下坡,于是那头银发会在风的作用下漂浮在半空中,跃起好看的弧度。

 

比起中学时的小辫子,现在的那个……可以被称为马尾了吧?

明明分开的时候那个人还是短发的。

大概是那之后才留长的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样的气氛啊……

 

柳生转过身,沿着小路往自己住宿的方向走去。

 

微妙地像是在恋爱一样。

他这么想着,抬起手推了推眼镜。

 

7

 

仁王再回到神奈川的时候已经入秋了。

原定的救场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下越拖越长,差一点就真的变成了这个坑人项目的负责人。

还好仁王的敏锐度还在,职场上的人缘也还算过得去,这才赶在陷进去之前跑了回来。

 

连着好几个月的加班让他的脑子迟钝了不少,转了两趟车回到神奈川又去公司交接了工作,又赶上公司里两组人产生了纠纷。

 

啊,让我休假吧。

他这么想着,终究还是对着年假申请打了退堂鼓。

 

看在丰厚的年终奖的份上。

 

聚会的通知发到手机上的时候仁王对着时间和地点愣了愣,突然记起来已经快到柳生的生日。

结果那天说好的再联络就那样没有了下文,他回去后对着电脑上乱七八糟的资料费尽力气才忍住没对做资料的新入职的职员冷嘲热讽,前半个月每天十二点之后才能休息,后面的几个月也没在十点前结束工作。合上电脑也只有闭上眼睛睡觉的力气,大清早天还没亮又得强迫自己爬起来去工地上巡视。

 

太忙了。

 

后来他又去了一次那个卫生院去解决工地纠纷,那时候柳生已经结束了医疗援助回去了神奈川,便没能见到面。

想来柳生回到神奈川后,也该是每天加班开会开到半夜,还时常会因为一个电话被喊到手术室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

 

都太忙了。

 

但仁王记起那天夜晚里在绿皮列车的车厢交界处相对无言的自己和柳生,分着戴同一副耳机听同一首歌,眼前所见的耳边所听到的和心里所想的……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心情,该是一样的吧?

 

仁王犹豫了一下,点开了很久没点进去过的那个分组。

分组里唯一的号码上的备注一开始是“搭档”,后来变成“比吕士”,也有过“亲爱的”和“伪绅士”的时期,最后还是变成了全名。

 

柳生比吕士。

 

“下个周末的网球部聚会,你会去吗?”

点击,发送。

 

半个多小时后,他坐在快餐店里收到了回复。

 

“我刚好轮休。”

 

仁王看完了这几个字,从短信界面退出来,发了一会儿呆才夹起面前的鸡腿咬了一口。

 

聚会定在立海大中学部的附近,丸井在那儿开了一家甜品店,大概是店主太帅气的缘故很快就扩张到了两层,还有越做越大即将开分店的趋势。

二层的包间能透过玻璃望见立海大围墙里隐约的网球场,还有看不清的蚂蚁一样挥着球拍的穿着明黄色运动服的人影。

 

于是在甜品店开到二层之后,每次聚会的场所便都默认定在了这里。

 

“就算是你们来,点单也要付钱的。”红发的有着娃娃脸的男人开玩笑一样这么说过,每次却还是自己去销了单。

 

聚会当天仁王准时下了班。

原本可能会有的加班在他去找了几个同事聊过天之后顺利逃过去了。

中学时让人闻之色变的欺诈师在职场上也没有改变行事的风格,却依然有能力让自己活得肆意又潇洒。踩着限度游走在规则边缘的经验,仁王多的可以出一本书。

 

天色已经变暗,他把车停在离立海大不很远的停车场里,一路循着中学时常走的那条路往目的地走去。

 

校门口的零食摊里卖凉粉的那一家生意很好,仁王路过时瞥了一眼,想到了柳生。

 

他站在不近也不远的位置看着带着厨师帽的老板做完了一份凉粉递给等在面前的穿着校服的少年,就好像看到了十几年前同样一身立海大校服带着眼镜的柳生用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表情等在老板面前。

每次都会抱怨路边摊有多不卫生,但几个人一起在训练结束后饥肠辘辘地奔向门口的店面时,那家伙也不会不合群地说不买。

……反而还吃的挺开心的样子。

 

仁王想着就笑了起来。

他左右看了看,走进了校门口开了很多年的那家文具店。

 

8

 

柳生走进甜品店的门时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一个多小时了。

 

自从工作以后,他基本从没准时赶上过聚会。

 

放在其他场合,柳生自己都接受不了,或许就干脆说没空不再到场。只是网球部的聚会,八个人实在太熟了,迟到不迟到也就变得无所谓。

事实上要选择八个人都有时间也并不是那么容易,便干脆笼统地定一个时间段。

和其他七个人都见到面是挺难的,可是三五个人碰面,也算是一次小聚了。

 

这次聚会是正好赶上幸村回国。

 

年初幸村宣布了退役,之后便去了意大利进修美术。

拿了二十几年网球拍的手拿起画笔也有着十足的美感,而双鱼座的人有着让其他人望其项背的浪漫主义情怀。柳生上次临时有个手术错过了和幸村的见面,便打算这次争取赴约。

 

……当然,原因或许还有仁王的短信。

 

“再联络”之后便没有下文,柳生既有预感又有失落。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对仁王所表达的信号会错了意,也抱怨过某人真是始终不变的任性又难以捉摸。

然而回神奈川后他又回归了加班到深夜的工作模式,没两天也就把这很轻的怨念抛在了脑后。

 

再之后,就是入秋时收到的仁王的短信。

 

号码果然没换,还是原来那个。

 

备注是从始至终的仁王雅治。

 

中途有过一段时间被某人强制改成了“旦那”,又不知道哪一天被换了回来。

 

“下个周末的网球部聚会,你会去吗?”

语气简单随意,就像是日常的问候。

 

柳生条件反射想要回一句“那你呢?”,最后还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删掉了。他把手机丢到一边继续处理当天的门诊,直到送走最后一个病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活动一下僵直的肩背后才重新拿起手机。

 

“我刚好轮休。”

 

“那就见面吧。”很快回过来的短信。

 

柳生看着“见面”这个单词,回想起柳的那段吐槽。

如果说那么多次擦肩而过是他们冥冥之中被命运安排的默契的话……那这次,表达了想要见面的意愿,就能见得到吗?

 

如果真的有默契,是见得到的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柳生踏进了甜品店的门。

 

走进包厢时里面正闹成一团:丸井和切原一人抱着一个平板看起来是在联机打游戏,幸村坐在角落里和柳在聊着什么,真田抱着胳膊皱着眉站在切原身后,而仁王正探过身去看丸井屏幕上的画面。

难得的大家都到了。

 

柳生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反手关上门,把拿在手上的外套放在沙发上,一边卷着衬衫的袖子一边坐下来。

 

“刚下班?”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银发的男人已经坐正了一些。他不再看丸井的屏幕,转过身用很平常的语气和柳生说话:“你吃饭了吗?”

 

柳生摇了摇头:“来了再吃也是一样的。”

 

“这里可只有甜点不是吗……”仁王皱了皱眉。

 

“甜点不是只有蛋糕,你不用这种表情。”柳生很轻地勾了勾唇,“而且这里生意挺好的,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点单的地方还有挺多人排队。”

 

“……哦。”仁王慢吞吞地应道。他原本手肘架在沙发背上侧着托腮看着柳生,听到这番话便放下了手:“所以你点了吗?”

 

“没有。”柳生道,“站了好几个小时做手术,现在不想排队。”

 

“……那行吧,我去。”仁王站了起来。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随便我点什么的意思?”

柳生抬手推了推眼镜。

 

于是仁王反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才走了出去,柳生看着他关上门有些想笑。

 

他重新回过头,突然发现房间里变得安静了。

 

怎么了?

 

“……你……”从屏幕上抬起头的丸井用一种纠结的表情看着他,“你们两个这算是和好了?”

 

和好?

 

“我们本来就没吵架。”柳生道。

 

“……怎么可能?”丸井睁大了眼睛,“你们都多久没有同时出现过了,这叫没吵架?”

 

确实没吵架啊,只是分手了而已。

柳生这么想着。

 

他和仁王在中学时几乎每次双打都会吵起来,倒也不是很认真的吵,就是冷嘲热讽,姑且算是一种独特的交流方式。

后来他们变成了恋人,双方便开始刻意回避可能会吵起来的话题了。

这么想想,有好几次他们几乎要受不住,最终却还是各自转身掩盖了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

 

冷战,也算是一种吵架吗?

 

可似乎连冷战也没有。

 

很自然地会有一方先服软的,或者直接转移了话题。

 

过一段时间,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可感情谈成这样,便也说不好是融洽还是各自都在伪装。

这么想来,撑了十年最后还是平静地分了手,也不是想不到的事。

也或许他们两个人,隐隐地也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毕竟,太过小心翼翼,反而显得失真。

 

柳生出了一会儿神。

他很久没有想到过去的事了。

忙碌的生活会浇灭很多热情,而不管从哪个角度回想,他和仁王的这段感情都没有遗憾。结束的干脆利落,如今想要再重新连接,也自然而然。

 

默契到这种程度,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谁又知道呢?

分开时觉得十年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再见面却发现还是喜欢的。这份喜欢里掺杂了太多其他的情绪,比起纯粹的爱情反而显得复杂了。

 

仁王雅治,柳生比吕士。

从十二岁那年,因一个人的邀请和另一个人的被吸引为开端,两个人的人生早就纠缠不清了。

 

柳生微微敛下眉,突然想要叹气。

 

他回过神来,很轻地对着丸井点了点头,语气笃定:“是没吵架没错。”

 

“我们只是分手了而已。”

 

大概是这些友人心照不宣的事,第一次摊开来说,也没有想象中的不自在。

 

真正的现实,和“自以为”之间,也有着分明的差别。

 

“所以我们现在不叫和好。”他平静地道,“大概算复合。”

 

9

 

仁王重新回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各种含义莫名的眼神。

他一头雾水地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很自然就坐在了柳生旁边:“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柳生推了推眼镜,含笑不语。

 

仁王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没有追问。

他把托盘上的热牛奶塞进柳生手里:“算了。吃饭吧,挽救一下你的胃病。”

 

“一样有胃溃疡的人没资格说我。”柳生道。

 

仁王耸了耸肩。

 

这一连串的动作太过流畅,旁边似乎想要说话的丸井见了,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

仁王瞥了他一眼,很轻地笑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他能猜到柳生说了些什么,也多少能了解这些友人到底在担心什么。

 

他和柳生的恋爱就算再隐蔽,五年,十年,这么长的时间不可能在这些亲密相处的友人面前瞒天过海。

大概从他们在一起开始就各种被担心着,仁王一边觉得好笑一边也心情复杂。

 

什么时候喜欢上柳生的呢?

 

想不起来,大概是中学的时间段。

 

两个性格一部分非常相似另一部分却截然相反的人,在相处的最初也有相看相厌的阶段。双打把他们绑在一起,战术需要让他们去研究对方的想法。

他不赞同柳生的某些观念,柳生大概也看不惯他大多数时候的作风。

会陪着他玩变装,也会在看破他的欺诈以后毫不留情地撕开裂缝,要比矛盾,被称为绅士的柳生根本就不比他这个欺诈师好多少。

 

他一度觉得柳生是冷漠的。

表面的温文尔雅之下是看似火热的内心,但那团火的中心,是冰。

 

冰也没关系,温度高过熔点,就会融化。

 

渐渐地,形影不离变成了习惯。

原本处于战术需要而相互接近,渐渐也变成了相互吸引。

 

从友情到爱情的转变,无声无息。

 

仁王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新厌旧,却从来不觉得自己始终如一地对柳生的执着有什么不对。

有些人本来就会被划在重要的分类里,不管时间长短,距离远近,都不会改变。

而思念就如同细雨,似乎毫无所觉却已经浸润进骨子里,在见到这个人的瞬间绵绵密密地淹没整个灵魂。

他试着逃离,命运却依然会给他们一个很美的重遇。

 

仁王认了。

 

他已经想不起当初提出分手时是什么心情了。

也许是平静的。

他或许还期待过柳生能够说一句不同意。

可那个人也是平静的。

 

到底是时间给予了他们过分的默契。

就连感到疲惫的时间点都那么一致。

 

于是现在呢?

他和柳生,又是同样的心情吗?

 

一个人会感到寂寞,两个人能相互取暖。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还是对同一个人心动。

这就是命运。

……也叫归处。

 

10

 

散场前仁王往柳生手里塞了一个魔方。

六面的那种,包装被拆掉了。

“生日礼物。”他笑着道。

 

柳生无奈地把魔方接过来:“文具店的标签还在,你能走点心吗?”

 

仁王眨了眨眼睛。

 

后来他们一起走到了停车场。

街道外隐约能听到的一点喧哗和停车场里昏暗又安静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分不清是谁主动的,拥抱来的那么自然。

 

接吻的时候两厘米的身高差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寒气里对方身上的温度尝起来叫人上瘾。

明明是那么熟悉的味道。

以为能够忘记的,身体却比本人要诚实的多。

 

呼吸变得剧烈而紊乱,指尖发麻心跳加速。

 

他们在停车场的角落里完成了五年来的第一个吻,时间不长也不短,谁也没提前预告一句。

这依然是让人害怕的默契。

但到了现在,两个人都不会为了这样的默契而感到恐慌了。

 

“礼物里有惊喜。”仁王道。

 

他在告别前紧紧握了一下柳生的手,又很快松开。

柳生在模糊的视线中望见这个人隐约的笑脸,唇角的那颗痣在黑暗里晃得人眼晕。

他一边点着头一边重新戴上眼镜。

 

“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如此平淡的告别语。

 

然后两个人各自转身。

 

隔天柳生把那个魔方拆开了。

他从魔方的内芯里掏出卷成细棍的纸条,由衷地为仁王居然在魔方里塞了这种东西后居然还能把魔方拼回去并自然运转感到不可思议。

他倒是完全不觉得自己没考虑过直接选择就把魔方拆开的这种做法有哪里不对。

 

把七零八落的魔方扔到一边,柳生打开了那张纸。

 

是仁王一笔一划写出来后完全可以用娟秀来形容的字迹。

 

“我还是很喜欢你,”

 

11

 

再一次见面已经是年末了。

 

中间偶尔的短信聊天和总是隔着几个小时才能回复的网络聊天就不多赘言。

 

仁王加班结束后在医院的门诊大厅里找到了柳生。

大概是刚下手术台,虽然换回了白大褂内搭西装,但戴着眼镜的男人面色却是让人忍不住皱眉的苍白。

这样站在一起,大概分不清谁才是有低血糖的那个。

 

他们在深夜算是安静的门诊的角落并排坐着。

仁王把路上打包买的红枣桂圆枸杞粥放在柳生手边:“你还有会议要开?”

 

“嗯,下周有一台大手术,方案还在修改。”

 

“我明天去北海道出差。”

 

“工程竞标?”

 

“对。”

 

把这样的工作交流当做见面额问候,两个人在说完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后相对沉默了一会儿。

 

柳生端起了手边打包盒里的粥。

他打开盖子,一边搅动着碗里的粥一边侧过头:“过年,一起吗?”

 

仁王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我们两个人?”

 

“……不然呢?”

 

“……你跟我回家啊。”

 

“……为什么不是你跟我回家。”

 

“比起这个……”仁王咬了咬下唇,抬起一只手搭上柳生的肩膀,“一起住吧?年假正好可以搬家。”

 

柳生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了。

他侧过头看着仁王:“……也不是不行。”

 

“噗哩?”

 

“话说回来,比起你搬到我那里或者我搬到你那里……你考虑过买房子的事吗?”柳生慢吞吞道,“过了三十岁,也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了吧。”

 

仁王盯着柳生,很慢地眨了眨眼。

他确定了柳生不是在说笑。

 

然后他突然笑了出来。

 

把额头抵在自己放在柳生的手的手背上,仁王小声抱怨道:“我们两个还挺奇怪的对吧?”

 

“……啊?”

 

“莫名其妙分手,又莫名其妙不见面,见面以后又莫名其妙复合……不,其实连复合的话都没说吧?这算什么啊。”

 

“不能说是莫名其妙吧。”柳生推了推眼镜,“只是被你诡异的作风给带偏了节奏而已。”

 

“况且……你的告白,我已经收到了啊。”他索性放下手里的打包盒,抓住了仁王放在他肩上的手。

缺血的人手完全是冰的。

拇指揉按着这个人冰凉的指尖,柳生放轻了语调:“变得这么奇怪,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喜欢你。”

 

“……噗哩。”

 

12

 

喜欢是怎样的心情呢?

 

疲惫的时候想要放弃呢?

 

那爱情又是什么呢?

 

相互拖累也想要坚持在一起?

 

纸面的答案毫无意义,柳生和仁王只知道,他们的爱情,甜蜜过酸涩过痛苦过疲惫过,最后趋于平静。

 

也有过不再爱了的错觉,可分开以后再见面,才知道,曾经筑起的堡垒不堪一击。

 

“大不了就纠缠到死吧。”仁王这样开玩笑道,“反正就算我们分开,命运也会让我们再相遇的。”

“你明明一点儿也不相信命运。”

“那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我‘制造’了无数次偶遇才把你拐进网球部啊。不过真正的偶遇和计划的偶遇,相差真的还挺大的?”

“对我来说反而没什么差别。”柳生推了推眼镜,“不过,我也做好了纠缠到死的心理准备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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